猴子这才正经看了女孩一眼，她套在黑色手套里的手指冰凉，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一具被冻住的僵硬尸体。那发白的破旧面具上没有给眼睛留下任何一个孔洞，而这才是士兵们一直犹豫的地方。
这是一个地道的北疆修士，即使她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。
“猴子，回来”，格绯勉强挤进人群，她见过月猴和修士的战斗，这不是猴子或者是她可以直接应付的类型。她见识过死信者和修士的能力，一旦打起来，死的人越多，对他们越有利。而这里有这么多人。
“我们没必要管这事，别忘了，你的任务是保护我”。
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有点丢脸，片刻的犹豫之后，猴子还是松了手，他摸了摸被冻得有点发麻的手指，回到了格绯的身边。人群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，毕竟此刻的末流城，黑市最大，黑市的人，哪怕是一个穿着长裙、看上去完全不会战斗的女孩，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。
黑袍修士站了起来，面具之后的双眼扫视一番，在格绯所站的方向停了下来，迎着目光的短暂瞬间，猴子甚至感觉自己皮肤有一丝丝的刺痛感。
“真是幸运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”，她突然开口道，并对着格绯微微屈身，以示自己的敬意。
这下每个人看向格绯的目光都有点不对了。
眼下的末流黑市是和死信者合作的，就算只是道听途说，他们也知道死信者和神信者下属的修士是死对头，更何况当初忘川还在末流城干掉了一只渡舟。
但现在看起来戴着黑市标志的格绯好像认得眼前这个修士，而且关系还不一般，背叛？还是有别的不为人知的隐情？这很难让人们不去胡乱猜测一番。
格绯倒是有些惊讶，“我认识你吗？”
“您可以叫我影子”，修士说道，“我前来带您前往黛冬城的，或者更直接些，我会带您去找您的那个死信者”。
“我的……死信者……”
一旁的猴子突然上前一步，横在两人之间，“抱歉，不过你不能离开末流城，清水和忘川都叮嘱过，而且黛冬城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小家伙可以去的地方。没人能从那里回来，你应该安心地呆在这里而不是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送命”。
“呵，我想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”，影子揪过沙居，“先找个人把这家伙送到你们口中的那个忘川身边吧，让他留着他的小命，另外，告诉忘川，虚无之影会去找他”。
几个士兵望向格绯，直到她终于点了点头。
“我甚至连这家伙是谁都不知道，而现在我居然让一个陌生的危险家伙和你搭同一辆车”，猴子嘟囔着坐到车前，看着影子跟着格绯进了马车。
说实话，这个自称虚无之影的家伙真的相当强大，猴子一开始还没发觉，直到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，他觉得自己简直对上了死亡的目光，恐惧如临深渊。
要不是打不过，他肯定要先把这家伙揍一顿再说。
“我现在想知道很多事情，也许你可以和我说说”，格绯直视影子，却无法从她苍白的面具上看出任何东西。
“印象中您应该比现在更加活泼些”，影子歪着脑袋上下打量格绯，“这衣服肯定不和您的口味，它们太麻烦了，让人行动不便”。
“对我不需要用‘您’这种称谓，另外我让你上马车不是为了让你评价我的衣服的，虽然它们的确让人讨厌。”
“好吧，好吧，但使用尊称是我的习惯，无论何时，我都得明白自己的地位不是吗？”
影子叹了口气，没头没脑地说道：“为着一些您暂时还不需要也不能知道的理由，我奉命将您送到正在前往黛冬城的万篱身边。您不需要好奇为什么我知道您认识的大多数人的名字，反正我大概和您一样熟悉他们，有一些人，我甚至比您还要熟悉。言归正传，您只要告诉我，您是否愿意就可以了”。
格绯皱着眉头。
“忘川……还有现在的你，我不明白为什么……你们让我觉得我好像很重要，你们看起来都很强大，却都费尽心思围着我转。忘川让我好好待在末流城，而你现在却让我离开……”
“并不是围着您在转，而是围绕着永恒命运”，影子解释道，“我们都是既定命运的齿轮，而我现在要做的，就是要把齿轮送到它本应该在的地方。忘川他想要改变命运，但命运不可更改”。
格绯望向窗外，努力思索着影子的话，“你们所说的命运，是指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吗？”
影子闻言向前探了探身子，抓住格绯的手，“并不是还未发生的，事实上，它已经发生了无数次，多到让我能够记住每个细节，多到让神明也无力破解”。
她松开手，平摊着，掌心一道环状烟尘裹携着跳动的火星飞快旋转着，一端追随着另一端，像是虚空之中突然跃现幻觉。
格绯从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，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因为这看上去就像是故事或是传说中的远古术法，而且远比她想象的要真实。
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”，影子说道，“不断追逐，往复循环，它围绕着既定的轨道一次又一次经过上一次到达的地方，虽然很多小细节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，但是轨迹永存。
“我这么说你现在可能还是很难理解，但是终有一天你也会拥有它，而那时就意味着命运再次找上门来，你又一次被卷入其中。跟我走吧，我想为你改变一些东西，它们或许能帮到你。”
格绯微笑着，突然摇了摇头。
“我不懂你的话，你们总像是在说一个谜语，想要让我知道答案，却又不肯直接告诉我。我唯一知道的就是，万篱已经在前往黛冬城的路上的，他应该独自上路的，毕竟我总是给他带来很多麻烦。”
车厢回归沉默，马蹄击打路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，偶尔掺杂着行人的喧闹，就像影子手上那个一闪而逝的燃烟圆环一样，不断重复，往复循环。
影子瞥见了格绯眼角淡淡的泪光。
“带我去找忘川吧，我去说服他，怎样？”
“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，并不是忘川，而是我……”
格绯的话戛然而止，因为她能感觉到影子正在看着她，即使她并不能看见那面具下的双眼，但总归能体会到那种竭尽全力的、想要去尝试一番的情感，曾几何时，她自己也是那样，义无反顾地离开雅木，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。
只是现在末流城的天空已经在她的手里，过不了多久，她就能掌握黑市的情报机构，他会在这座伟大的城邦拥有一席之地。
“若是别人，我说不定会直接拎着他去黛冬城，但是您，我会考虑您的意见，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，请您考虑清楚，然后告诉我。”
格绯轻轻颤抖着，如鲠在喉，良久，她冲着车外喊了一句。
“猴子，我们去王宫，去找忘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