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红柿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忘却的记忆 > 忘却的记忆 [2]全文阅读

更鸡刚刚倦怠地叫过两遍,月儿便急不可奈地点亮小煤油灯。豆粒儿大的灯火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,激动不安地跳动着。她轻捷地纵身下地,匆匆洗把脸,对着镜子将两根乌黑的长辫子梳了又梳。那件白底红花衬衣,是上个月才托人从城里买来的,今天是第一次上身。修长的腿上穿着咖啡色裤子,画龙点睛得勾勒出她倩巧诱人的身躯。脖颈系着方格纱巾,更衬托得她那娇巧细腻的脸蛋儿楚楚动人。她整整衣服,无意间,手指触到胸前那两个隆突着的球形浑圆。半年来,随着身体的变化,时儿产生一种神密的冲动与无端的烦恼,她常常独自一人托腮出神。

月儿蹑手蹑脚开启了房门,一轮明月闯进屋来,唧唧虫籁透着夜色的飘逸。她只得关上门回转屋里,百无聊赖地侧绻在炕上,埋怨时光流逝得太慢,焦急地等待月亮隐去。她刚闭上眼睛,金锁便出现在她的眼帘。

他还是那身装束,还是那样潇洒。他好像站在半天云里,向她微笑,向她招手。烟云滚滚,雾气腾腾,一切都模模糊糊懵懵懂懂。他的身影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若有若无,忽隐忽现,飘乎不定,来去无踪。她追不上,抓不住,舍不得,丢不下,惹得她心焦火燎。

雄鸡一声高唱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月儿风风火火开了门,追魂似的跑出去。

深秋的山里别有一番景象,尤其在日出之前,到处雾气皑皑,遍地烟云缭绕,十步开外便模糊不清,仿佛有一块顶天立地的毛玻璃伫在你眼前。人们戏说:“摸着炕,找不见门,亲住嘴,看不见人。”就是对月儿坪这一自然景观精辟的概括。

月儿坪座落在舜王山皇姑墁东麓的一个山坳里。房屋窑洞环山而建,远远望去,犹如一弯月牙儿镶嵌在山腰,所以这村子就叫月儿坪。

月儿急急慌慌出了村。 村边有一棵四、五个人搂不住的老槐树。

这老槐树很是有些年头了。树杆都空洞了,容得下四个人安安稳稳坐在树洞里打扑克。树叉上挂着一口铜钟。据说,这钟是康熙年间铸造的,很结实,也很洪亮,十里开外都听得见朗朗钟声。

月儿在此止住了脚步。这儿离村子不远不近,便于观察,是等候、约会的最佳点。

八月里,秋高气爽。月儿着意打扮的利落些,便少穿了件衣服,早晨的凉意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。她忽然想起,几年前这棵老槐树曾显过灵,无数善男信女到此跪拜、乞福、许愿。焦急地渴望与期盼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,双手合什,至虔至诚地向老槐树祈祷:神灵啊!保佑金锁喜欢我,保佑他跟我好,保佑……

东方的天际燃起一片火红的朝霞。金锁得意洋洋地骑着皇姑墁大队唯一的现代化交通工具——飞鸽牌加重自行车驶来。

金锁此番是代表大队支书德川去县里开会的。按说,他并没有这个资格,只因德川上次在县里开会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。

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凭票供应。买布要布票,买粮要粮票,买肉要肉票,买糖要糖票。这票那票多不胜数,后来就实行了购买证。

德川的购买证不见了。他把购买证说成了“买购证”。当地人把屁股叫“沟”。德川高喊:谁见我的买购证了?人们自然地听成了“卖沟证”,顿然哄堂大笑,也就成了人们的笑柄——德川的卖屁股证没了。

德川丢人现眼,自觉脸上无光,才不得不叫金锁替他去县里开会。

金锁是乳名,他的大号叫石惊天。自幼丧父,家境贫寒,是姨父供他读书,直到高中毕业。高考不及,名落孙山,因为是农户口才没有能安排工作。姨父虽是县组织部长也无能为力,只好回村等待时机。今天,他去县城开会,主要是去看望姨夫,其意在表妹。

表妹是姨夫的独生女儿。姨妈早就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,亲上加亲,姨夫也很认同。他深知,表妹是他通向仕途的敲门砖。拥有了表妹就等于得到了姨夫,将来才会平步青云。

他很注重仪表。那身笔挺的吡叽中山装,是高中毕业后,回村之前,姨妈给他做的。回村两个月来,他已小试牛刀,体现了自已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与地位。最使他值得自豪的是,离校前他已是预备党员,这就意味着他已具备某种资格,加上年龄优势,还有姨夫——县委组织部长这坚强后盾,返城工作只是早晚的事。

月儿见石惊天骑车过来。离她越来越近,她也越来越紧怅,心里怦怦直跳,一着急,扭身钻进了树洞里。

他骑车已来到她跟前,而她的嘴巴却象被什么粘住了。直觉得喉咙灼热,心急如焚,两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角。车子已越过她八、九步了,她才焦急地喊道:“金锁哥!金锁哥!”

车子停住了,石惊天回头一看:唔!月儿。

月儿满脸绯红向他跑去:金锁哥!我也进城,带上我。

他似乎犹豫了一下:上车吧!月儿坐在车子后架上,心跳得像敲小鼓。石惊天一本正经地:记住,我叫石惊天。从这一刻起,月儿才知道了他的大号,心里不住地念叨:石惊天,多好听的名子呵!

山里满地滚石头,本来没有路,人走的多了就成了路。车子行驶在凸凹不平的路面上,有一种船行浪尖的感觉,猛地高高抛起,又重重地跌下,很容易使人失去重心,大幅度地摇晃。月儿却异常舒适,仿佛她此刻乘坐着一叶小舟,正驶向她理想的彼岸。

她思忖着怎样称呼他。直呼其名?太严肃了。叫惊天哥?太绕口,就叫天哥好了。

月儿!进城有事?他随便递上一句。

没事!不!有事,她有点语无伦次,平日讲起话来嘎嘣溜脆,今天怎么啦?她深吸一口气,调整一下心态,略带几分娇柔地说:天哥,村里人都夸你有学问,也很潇洒。

过奖了!过奖了!他嘴上不敢当,心里却十分受用。使他所料不及的是,在这穷山避壤之处竟有这样的巧嘴八哥,一声“天哥”叫得他俩似乎亲近了许多。同时又觉得月儿不一般,“潇洒”二字在文化素质较低的山里人中极少使用,也未必知其含意,月儿却运用的如此恰当。他曾听人说过,月儿摸样俊俏,心灵手巧在这十里八村也是数得着的。今天一接触,果然不同凡响。

当地流传着一句话:三月桃花九月菊,比不了墁上大闺女。
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皇姑墁的粗茶淡饭偏偏养就了漂亮妞儿,月儿尤其出众。上门提亲的无计其数,她一个也没看上。倒不是嫌人家穷,而是嫌人家土,这土就土在没文化上。

那些小伙子们更是,眼睁睁看着花似的月儿馋得直流口水。干着急,娶不着,急得抓耳挠腮。

石惊天顿时萌发了对月儿的好感,顺口脱出:天上明月有几时,我今把酒一问之。

天哥!说啥呢?

诗词,李白写的诗词。

李白是谁?

是唐朝人,离现在两千多年了。

咱们现在是啥朝?

悠悠五千年中华,你先记个大概。三皇五帝尧舜禹,夏商周,秦汉晋,隋唐宋,元明清,再下来就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。石惊天有意卖弄文采,滔滔不绝地讲着。

月儿听的目瞪口呆,在她心目中石惊天简直是个奇才。他满腹经论,口若悬河,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,甚至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都饱含着知识的成分。

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珍惜。月儿没文化,却格外喜欢文化人。能跟一个满腹才学的人单独相处,简直就是一种享受。此刻,他只属于她。她就坐在他身后,闻着他身上的气味,仿佛她自己也沾染上了文化气,甭提有多高兴了。一想起她此行的目的,心里就火烧火燎的舒畅。

车子越过一块突起的石头,猛地一个颠簸,月儿手臂突然飞起,象落水人抓挠救生物一样抓住他。

月儿此刻牢牢的抓住石惊天肩膀,心情异常紧张。这是她第一次同一个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,直接触摸着他的肌肤,尽情地吸吮着他身上的气息,出于对一个所爱慕的异性的亲近,她不能自制地胸脯轻贴他的后背,脸上一阵阵发烧。

他隐约感到有两个柔韧而坚挺的球状体抵在背上,并随着车子颠簸在他背部轻微地摩挲着。他恍惚意识到这两个既软又硬的东西是什么。霎时,心里宛如一泓秋水中掷入一粒石子,激起层层波浪。

天哥!你累了,歇会儿吧?月儿柔情地 。

不累!不累!石惊天虽气喘吁吁,却仍劲头十足地踏动着车子。

月儿解下纱巾给石惊天擦汗,他谢不绝口。这一迭声地谢谢使月儿心花怒放:还是人家文化人,多有礼貌,要是换个村里的“土把路”,即是此时此刻,也无非是一连串的傻笑而已。此时,她已完全被他的高雅所倾倒。

忽然,她想起兜里装着两个腌柿子,不觉心里一乐。

金秋八月,山里人早上出门不吃饭,只带两个腌柿子。月儿带的这种柿子叫水牛心,个儿大,汁多,还特别甜。

她兜里有两个柿子,当然就有天哥一个。既是全给天哥吃了,她也心甘情愿。她掏出一个柿子,越过他肩膀,嗫嚅地:嗯——

他侧脸一看,柿子。不无遗憾地:谢谢,你吃吧!我腾不出手。

是呵!天哥两手把着车子,咋吃?可是,总不能自己吃,让天哥干看着。她脸儿一红,将柿子递到他嘴边。红艳艳的柿子轻轻地触碰着他嘴唇。一股浓浓的诱人的舔味肆无忌惮地窜入他鼻腔。

柿子对石惊天来说并不稀罕,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少女把柿子递到他嘴边,殷切地喂他。

这些年,与他接触最多的少女是表妹。历来是他为表妹服务,表妹却从不为他效劳。他住在姨夫家,寄人篱下,讨好巴结表妹是他应尽的一项义务。今天,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一位少女真诚的体贴,自是恍然不知所措。

异性的关爱更容易令人接受,石惊天自然不会拒绝。暂短的茫然之后,他还是低下头叼住那柿子,咬下一大块。急急地用舌头卷见嘴里,腮帮账得鼓鼓的,尽情地咀嚼着,品味着,一边还咕咕囔囔:你也吃。

月儿这才取回柿子。心形的柿子上出现一个半圆形缺口,在那缺口处留下了明显的牙痕。她仿佛看到了他那雪白的牙齿,还闻到一股清香,就是他嘴里的那种气味。她照着那牙痕轻轻地咬一口,感觉不是咬在柿子上,而是咬住了他的嘴唇。刹时,一朵红云挂在她脸上。

两个柿子,轮番地他一口,她一口,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。她用纱巾给他擦嘴。他来不及谦让,真真切切地体味了一个异性的关爱与温暖。

月儿似乎有一种怅然所失的感觉。没有了柿子,也就没有了事由。她多么希望那柿子永远也吃不完呵!

车子行驶在乱石滩上,猛地一颠,她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臂滑跌下来,顺着他腋下自然地向前垂落,停留在他的腹部。车子连续不断的颠簸,她的手一时无法取回,又不敢搂住他,只是轻轻地贴在那儿。

她隐隐感到一种柔软,似乎还有一点温热。一种奇妙的感觉便油然而生;这滑溜溜,软绵绵的感觉就像摸在了丝绸上,摸在他白皙漂亮的脸蛋上。在她无比欢快如愿以尝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拘谨与难堪。一个女孩家,随随便便地搂住一个男人。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,也不想知道。此时,她生怕这令人心动而又来之不易的感觉消失,暗暗地正在心中企求日不移影,时不再行,一切都凝滞不前,就这样,永远地这样。

车子猛烈地颠簸致使她的手臂上下大幅度地滑动,不经意中碰到他两腿之间的什么。起初她并不觉得,刹时她就意识到那不同于一般感觉的东西是啥。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顿时面红耳赤,神慌意乱,惊愕、羞涩,懊悔,百感交集。

这无意识地触碰像触电一样,一股燠热立马在他周身漫延。他并不像山里人那样封建,多年的城里生活使他已趋向开化文明。在学校里他曾跟女同学跳过舞,不过那只是很传统地牵一下手而已,从没有哪个女性紧贴着他身子,大胆不羁地搂抱着他。异性的接触,尤其是一个俏丽的女性的爱抚,使他不能自制甚至求之不得地欣然接受。他闻到了她身上那女人特有的气味,感到了她那烁人的肌肤和炽热的情感。不由地一股股血流迸溅,一阵阵思潮翻涌。

他追求城里的生活,不愿扎根在农村。更不会轻易去爱任何一个农村姑娘。然而,这撩人心扉的火焰烧得他心旌摇荡,不知身系何处。

这时,黑牙牙的乌云从西北方向涌过来,天边滚动着闷沉沉的雷声,一阵狂风过后,天上落下稀稀啦啦的雨点。瞬间,雨点密集起来,地上被打的千疮百孔。不远处,有几孔堆放麦草的窑洞,他们向那儿赶去。(未完待续)